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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部分

指南录-第1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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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救援广南的决策,并命令正在两浙打得顺风顺水的第一标和水师火速回福州听候新的调遣。

这个时候出兵救援行朝,绝对是下下之策。路途遥远,凌震将军带着他麾下的那点残兵,未必能坚持到破虏军赶来的时候。放弃两浙的大好形势回撤的举动,也势必令云集在破虏军周围的义军势微。没有了破虏军的庇护,可以想象,这些凭血气聚集在一起,兵器铠甲不全,也没经过正规训练的义军们,将面临着怎样的生死考验。

也许,等待着他们的,就是和当年赣州会战,文部十万义军同样的结局。为了一个皇帝让福建冒险,舍弃十万热血男儿,这样的代价,是不是太大?

“要我说,没那个皇帝不是更好。反正朝廷除了给咱们添乱,从来不会干别的事。如果真需要个天子来糊弄百姓的话,文大人自己穿上黄袍就是了。反正他现在的号召力,不比皇上来得小!”方馗见杜浒恨得脸色发青,笑呵呵地在旁边煽风点火。他与杜浒和张唐长期合作,早就知道,在二人心目中,朝廷的地位远不如丞相府重要。

“休提,休提。这话咱们几个私下说说,千万别让不相干人听见。否则,不定又生出什么事来。那帮文人,杀人从来不用刀的。丞相此番决定回援广南,想必也是反复权衡过。你我都是领兵之将,奉命行事就行了。我相信丞相,他这样做,必然有他的道理!”张唐低声插了一句,打断了二人的抱怨。

海盗们本来就是头顶蓝天,脚踏甲板。身下没有寸土,所以从来也没有“率土之宾,俱是王臣”的忠诚。如果此刻文天祥趁机打出了王旗,与方家的合作关系,也会比目前更进一层。有家族利益牵扯在里边,看似粗疏,实际上一肚子坏水方馗,当然会给破虏军将领出尽馊点子。

但是内心远比外边仔细的张唐知道,事情不像表面上这样简单。除了福建地方的少数文人和破虏军高级将领外,如今天下,大多数人还把国家和皇帝等同在一起。在他们眼中,皇帝是国家,朝廷也是国家。福建改军制,改官制,种种逾越举动,还可以理解成为对抗北元的权宜之计,属于丞相权力之内的范筹。天下人,特别是读过书的士大夫们,虽然对这种变革略有不满,整体上还能承受。

而一旦文天祥此刻在福建按兵不动,或者被一些人推上帝位,恐怕天下读书人有一半以上,要以笔伐之。很多人甚至会毫不犹豫地投到忽必烈麾下,借外力为大宋复仇。

所以,文天祥才不得不停止在两浙的军事行动,全力救援广南东路的朝廷和江淮军。才会命令陈吊眼带领新编的第九、第十、十一、十二四个标取道漳州,去与许夫人汇合。才会命令第一标和水师火速回军。但以张唐此时对文天祥的理解,在内心深处,他认为,文天祥绝对不会像杜浒抱怨的那样,牺牲福建路的利益。他会找到更合适的办法,用众人想不到的手段,化解眼前的危机。

这倒不是出于张唐对文天祥的一贯信任。从上次文天祥巧借文浦山事件,整顿福建军政的高明手段上,张唐得出这样的结论。当时破虏军中,也是分为支持朝廷和支持丞相府两大派系,其中一派的领军人物还是破虏军副统制,文天祥的好友邹洬。就在大伙以为两派必将水火不容的时候,文天祥先是巧妙地将与杜浒“贬”到水兵营历练,稳定军心。然后借文浦山风波的带来的余震,简化军阶。把五十多级的大宋军级变成简单的十余级,通过晋升军阶,核定分管范围的办法,把邹洬和他的支持者,隔离在军权之外。随后,水营独立成师,杜浒和他麾下的水师,成为破虏军陆标之外,一支强大的打击力量。

杜浒看了张唐一眼,不再说话。军令如山,纵使心里再不愿意,他也得把水师按期撤回去。发发牢骚,不过是因为对故乡留恋之情的必然表露,和他当年游侠江湖行形成的习惯罢了。对于文天祥,他在心中和张唐一样的崇拜与尊敬。此刻虽然口中对福建大都督府的军令充满抵触,换个地方给他发号施令,他却未必会遵从。

几十骑慢慢出了城,隔着老远,就看见码头上如过节一般,挤了个人山人海。待靠到近前一看,密密麻麻,送行的香案在河畔附近,远远已经摆出了几里。或衣着光鲜,或麻袍褴褛的临安父老跪在香案后,顶着细雨,举香过首,遥遥拜送。

香案上,时鲜瓜果、腊肉熏鱼,大户人家司空见惯,寻常人家过节才能吃到的珍馐美味堆了满满。每当破虏军将士列队上船,都有年青的男子从自家的香案前冲过来,将瓜果吃食,不断地向将士们怀里塞。有的干脆打了褡裢,直接挂到了士兵们的脖颈上。

“不可,不可,老人家,千万不可!”有眼尖的士兵,看到张唐和杜浒靠近,怕二人责怪,赶紧推辞。

“有何不可,壮士回去救皇上,海途千里,小老儿帮不上什么忙,拿些吃食,还算过分。若小老儿提得动刀,操得动枪,早和你们一起杀了过去,好过眼睁睁的看鞑子辱我宗庙!”一个穿着绸袍,读过几天书的白胡子老人,瞪着眼睛说道。

“是啊,是啊,带上吧,吃饱了多杀两个鞑子,救出皇上。让鞑子知道,我宋人的厉害!”白胡子老汉的话音刚落,一个身上衣服打着补丁,乡农模样的人接茬。手中抓着几个梨儿,不由分说,塞到了士兵的手里。“送梨,送梨。早去早归,归来,接茬砍鞑子和姓范的奴才,扬我大宋威风!小老二三年多来,从来没有像这两月般出气过”

“老丈!”饱读诗书的杜浒,在人群后一句话也说不出。又冷又麻的感觉,瞬间又涌遍了他的全身,鼻子一下子变得酸酸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眶里涌出来。

回头看去,张唐和方馗早已跳下了马背,走进人群,接过百姓送来的礼物,一袋袋,挂到了士兵的肩膀上。

“大伙今日之意,张唐,破虏军,文丞相记下了!”张唐颤抖着嘴唇,语不成句地说道。两个月来,他纵横两浙,所造杀戮颇多。刀下多是卖国投敌的十恶不赦之徒,但偶而也不乏蒙冤受屈之人。

但两浙百姓只记得了他的好,甚至,连他们撤兵回福建也不抱怨。把自己能拿出来最好吃的东西,与破虏军分享,期望他们救出皇帝,让大伙在当四等奴隶时,多一分盼头。

他们麻木,他们软弱。但他们大多数人心中,却永远分得清这乱世中的是是非非。知道谁用生命,重新带给了他们做人的尊严。

“是张大帅、杜将军、和方将军啊!”有人从衣着和士兵们的表情上,认出了三人的身份,送别的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欢呼,越来越多的百姓向这边涌。护卫士兵紧紧站成圆圈,试图把百姓隔离在圈子外,却挡不住如潮人流,被推得东倒西歪。

“父老们,别挤,别耽误了将军们的行程,耽误了他们去救皇上,救我大宋国运!”人群后,有人大声喊了一嗓子。

人潮稍微平静,几个彪形大汉,抬着镏金肩舆,挤到了张唐面前。

“张将军,杜将军,方将军,请上轿,让咱哥儿几个,送你登船!”当先的大汉俯下身体,半跪在泥地上说道。

“请将军上轿!”跟在后边的大汉齐齐蹲下,将三个肩舆横到了张唐面前。

“浪里豹、过江龙、钻山鹞子,你们怎么来了!”张唐大吃一惊,失声喊道。

周围的百姓听到这几个名号,吓得纷纷后退了几步,让出了一小片空地来。

浪里豹、过江龙、钻山鹞子等人,是两浙有名的悍匪。虽然他们跟着破虏军身后屡败元军,在寻常百姓眼里,依然是土匪流寇,与朝廷正规军完全不同。

“我们十七家寨主凑在一起核计,你们去救大宋国运,我等帮不上忙。但这些日子跟在破虏军身后杀大小鞑子杀得痛快,所以来送你们一程。盼哥哥早日救了皇上回来,然后大伙再并肩杀鞑子!张将军,请上轿”

“这!”张唐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破虏军走后,义军就要独自面对范文虎的报复。几位头领非但不怨,还冒着被人记住面孔的风险前来相送。此情此义,实在难以回报。

“几位英雄,听杜某一句话,我等去去就回。诸位先去山中安顿,别跟姓范的争一城一地得失。收拾他,咱们有的是机会!”杜浒反应快,借机会给众豪杰指了一条出路。

“我等自是醒得。他范文虎背后有鞑子撑腰,我等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大不了一路向南,到福建投奔文丞相去!大伙再一块杀鞑子!”浪里豹笑呵呵地回答,指挥着众豪杰,把另一顶肩舆放到杜浒脚下。“杜将军,请上轿!”

“上轿,早日回来杀鞑子,扬我大宋国威!”在浪里豹等人的带领下,周围百姓一头喊道。此刻,再分不清,谁是江湖盗匪,谁是寻常百姓。

张唐、杜浒、方馗陆续被抬上了甲板。做了半辈子海盗,从不在岸上表露自己真实出身的方馗嘴唇颤抖着,脸上的水珠晶莹剔透,不知道是雨,还是泪。

运兵巨舰,缓缓起锚。

“杀鞑子,扬我大宋国威!”无数双手臂在雨中挥舞,仿佛无数把刀,挥舞在张唐、杜浒和方馗,还有所有人的记忆中。

第四卷 白夜 龙吟 (二)
 龙吟 (二)

军中战舰,皆是改装过船桅和布帆的,航速甚快。待入了海,更是得了势,劈波斩浪,如蛟龙般向南驶去,片刻功夫,便将陆地抛得远了。只是越行向南,风浪却越大起来,雨势也跟着更急切,每行得一阵,就得收一收帆,岸调整一下船头,向看得见岸得近海靠一靠。

“莫非这老天也不愿咱们远去么,才离开临安几步,雨竟然变得这般大!”张唐站在运兵舰船头,低声调笑道。

自从登船,杜浒和方馗的心境就都不大好,所以三人也没急着分开。一边看海中风浪,一边谈谈说说的,议论此番两浙之行的得失。

“估计是飓风要来了!”方馗抬头看看锅底一般黑的天,正色回答。他多年在海上谋生,观云断风雨方面自有一手绝活。

“飓风?那岂不是糟!”张唐毕竟是陆标统领,听方馗答得郑重,吓了一跳,不觉叫出声来。

“海上航行,遇上风浪本是常有的事情。今年雨水来得晚,地气给憋住了,不生飓风才怪。这风多从流求而起,由东南向西北,越向北越弱。如今苏洲洋上已是如此,恐怕过了翁洲(普陀山一带),风浪会更大。今晚咱们落帆,后半夜到象山港避避。明日沿着海岸走,应该能保得舰队周全!”方馗指点着还有从东南方隐隐压过来,黑中透着亮的云彩,叹息着答。“只是如此,短时间肯定无法赶到伶仃洋去,救皇上出海了!”

张唐、杜浒以叹息相应,想到前途,俱是心事满怀。到了晚上,天气果然像方馗说得一样,风雨如晦。小山般的巨浪一个接一个拍来,把偌大个舰队,玩弄得像一把骰子般,随意上下。

方馗担心他的分舰队,早早地和亲卫解了救援艇,划回座舰上去了。中途几度差点被海浪吞没,全靠了附近战舰抛下的绳索,才没要了他的老命。杜浒这边却不着急,依旧在张唐的运兵舰上赖着。他麾下陈复宋、方胜、苏刚,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才,驾船的事情,用不到他这一军主帅来操心。

张唐知道杜浒留下来,必是有话跟自己说。故意不点破,取了本兵书,躺在帅舱的木窗上,借着油灯的光芒慢慢体味。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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