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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浮生物语2-第31部分

小说: 浮生物语2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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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女人。”

虽然年纪大了,可他的记性还不错,尤其是那个遥远的傍晚。

那天,他们坐的地方,是宫殿顶上,下头,人声鼎沸,刀光斧影,乱得像一锅开了的粥。

“宇文化及那帮人,已经冲进来了。”她看着脚下。

“早晚的事儿。”他一点也不担心,居然还笑得出来,“他们容不下一个比他们强的人。”

他吃了一条龙,其实要不是那条龙要吃他,他是不会还击的。他是一条非常奇怪的蛟,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从不在意他人看法,自由地活着。即便成了桀龙,化身为人,入世成帝,脾气也没变过,这四十九年来,他迁都洛阳,修建运河,不过是想令四方稳固,天下繁华富庶,世人安居乐业,却被诸多臣子诟病,说他骄奢淫逸,劳民伤财;他三征高句丽,只因对方“为臣而不礼”,数次扰我边境,国威不扬,蛮夷必然得寸进尺,却又被众人扣上好大喜功的罪名。

“你想做的事太多,那些人跟不上你,只好毁了你。”她叹气,“可惜大局已定,天下人都已容不得你。”

“我自己容得下自己就成了呀。”他大笑,“我做这些事,并不为他人之褒贬,只因我觉得做这些事是对的。我看到天下日渐繁华,看到百姓不必为水患发愁,看到外敌再不敢犯上作乱,我就很高兴呀。就算他们说我是亡国暴君,把我抹黑得一钱不值,也一点也不影响我的心情。”

“呵呵,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她摇头轻笑,“难怪你活得一点烦恼都没有。”

她跟他的关系,本来应该是死敌。她是左慈的后人,历来以斩妖除魔为使命,她知道这个皇帝不是普通人,是一条由蛟而成的桀龙,是邪恶狂暴的化身,除掉他是她的“责任”。但可笑的是,她跟他周旋了近十年,跟他越熟,越觉得所谓的“邪恶”,不过是不理旁人闲言的果敢,说做就做的气魄,这个家伙,活得比谁都自在。他也知道因为自己的行为,也牵连了不少人命,他并不避讳这些过失,跟她说,这条命先寄在她那里,时间到了,他自然会通知她来拿。

今天,他把她找来。

“我在世间四十九年,见多了众口铄金,蜚短流长,许多人把时间跟心情都浪费在他人对自己的看法与评价上,整天想的是要如何获得一个好名气,为善欲人知,不知不为善,好没意思。”他伸了个懒腰,转过头看着她的脸,手指抚过她微微皱起的眉头,“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的眉头很少展开。这样的女子,好难看呀!”

“呸!”她捶了他一拳,“左家的人,不论男女都会很好看。”说着,她的脸上浮出温柔的神情,轻轻抚着自己的腹部,喃喃:“你也会很好看的。”

她抬起头,对他说:“这个孩子,将来的命运注定不会顺利,或许会比他的母亲更不快乐,如果以后你们有缘相见,不妨跟他做个忘年之交吧。”

“哈哈,你不怕我把他带坏喽?”他笑过,神色渐渐沉下,“这孩子他爹,该不会已经被……”

“我是左家的人,他是妖怪,势不两立,我不杀他,左家声望不保。”她咬紧嘴唇,脸上一片凄然,“我欲花好月圆,奈何花已谢,月已缺。”

他长叹一声。

“我已经给这孩子起好了名字。”她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不论男女,都叫展颜,我会将这名字刻在这把桃都剑上。”

“好吧。”他看着远方最后一抹光线,又看看那些宫殿下四处搜寻他下落的人,笑笑,忽然抽出她的剑,一剑刺入了自己的心口,这个他人眼中的亡国皇帝,慢慢倒了下去,一道白气从他的身体里窜出,在她面前缓缓凝成了一个姿容出众的少年。

少年打量着自己,对她笑道:“这帝王身一死,我便成魍蛟,你可想好了,要斩我,只有现在这个机会。我说过这条命寄在你那里,如果你现在动手,我绝不还手。”

她握紧了她的剑,这把剑,曾经也贴在他的脖子上,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见她没有动静,他又笑道:“你不是一直在等这一天么?我这一走,你再找到我可就难了。”

“滚吧。”她背过身去,“我总是想不出斩你的理由。”

“那我滚了,保重。”他腾空而起,飞进离他最近的河水之中,没有半点留恋,他从来是个自由自在的妖怪。

皇宫之中,他曾经的身体被杀红了眼的叛军找到,这个暴君,自尽实在太便宜他了,于是他们找来了白绫,又将这尸体“缢死”一次,方才志得意满昭告天下,暴君已亡,天下太平。

至此,谁是暴君,谁是英雄,便再也说不清楚了。

11

左展颜觉得脸上有点凉,摸一摸,全是泪。

“你与那青蛟殊死搏斗,真正的目的不是打败它,而是想自杀吧。”不动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左展颜的后脖子,一道隐蔽的两寸长的暗红色细线,埋在他的皮肉下,被头发遮住,“你父亲也是一只蛟,你在水中明明可以靠这道暗腮呼吸,可你跟青蛟斗法时,偏偏将这个腮永远封住了,摆明了没想活着回去。”

左展颜不语,半晌才道:“我欠一个无辜孩子一条命。”

“你只是容不下自己。”不动笑道,“你跟你母亲,还有我认识的许多人一样,总是活在别人的眼睛跟嘴里。记得我临走里问沈蔷薇的问题么?”

左展颜当然记得。他记性太好,可这并不算好事,想忘记的事永远忘不了。

他是人类与妖怪的孩子,他的母亲是术师中最负盛名的左家一脉,他们的先祖左慈,术法出神入化,杯酒戏曹操,千里取龙肝,一把桃都剑代代相传,斩妖除魔。可他的父亲,是一条蛟,化成俊朗书生,与母亲一见倾心。

十岁那年,母亲把他送到一页观,把自己的桃都剑交给了他,告诉他,只要他踏踏实实做个降妖伏魔的道士,只要人人都称赞你是正义英雄,只要你忘记你另一半身份,这世上便能容得下你。

真的么?他天真地问母亲。这十年来,母亲在所有人面前都隐瞒了他的身份,只说这是左家远房亲戚的孩子。他问她为什么,她说,为了左家千百年的声誉。那个叫一页的老道,是母亲的故友,她最终把他交给这老头照看,从此,他就是一页观的人。

然后,他再也没见过母亲。听一页老道说,送走他的第二年,她在对付一只白虎精的时候,死了。

这不可能是母亲的实力。他想不通。

一页老道说,她也许是倦了,这些年,她无一日开心。以前他不明白,到了现在他什么都理解了,因为他走的路,跟母亲一模一样。

一页老道知道他的身世,但是对他仍然不错,教他法术,教他道理,教他要做世间英雄。

展颜,你跟旁人不同,你是知道的,你身上有妖怪的血统。若是寻常人犯错,大家琮会原谅,给他们改过的机会,可你不行,你一旦犯一次错,大家就会说你魔性未除,必然杀你。你只有做一个比他人更出色的男人,用事实证明自己是跟妖怪势不两立的道士。如此,当可安然度日。你有千年寿元,不老之颜,该如何自处,好自为之吧。

一页老道当年跟他说的话,言犹在耳。

他照做了,母亲不也是这样希望的么。

只有别人说他好,他才有资格活在这世上。他杀妖怪,不是因为妖怪本身多可恨,他只想要他人的赞扬,证明他是个好人,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妖魔。

可是,杀了那么多妖怪,也救过那么多人,为什么那颗心,依然不快乐?

一页对他很好,可临死前还是下了“若犯一错,群起诛之”的命令,可见阿浣说得不错,一页从来没有真正“容下”他。在他眼里,自己不管做多少被称赞之事,也只是妖怪。后来的继承者们也是一样的,他们既忌惮他的本事,又鄙视他的身世,在他们眼中,他始终是跟正道不合的妖怪。

他也倦了。那个孩子因他而死之后,这种倦意更重。沈蔷薇要拿那些孩子去冒险,也随她吧,他太累了,不想管了。做再多,骨子里也只是个被“正道中人”唾弃的妖怪。看看黑山,看看沈蔷薇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吧,呵呵。

可是,如果自杀,未免太败坏名声,毕竟他是许多人眼里的“英雄”,英雄也闹自杀,别人会笑死吧,不如,换个方法。

那条青蛟的恶名跟力量,众人皆知,但无人敢轻易跟它挑战,它简直是道士的克星。可他去了,下水之前,还永久封住了后脖上,那道蛟才有的暗腮。

这样,起码别人会以为他是在一场正义战斗中付出了生命,对他的赞美不会变。

可是,上天又跟他开了个玩笑。这个叫不动的妖怪,出现在他生命即将消失的瞬间。

“其实我从来没想到过,我真会遇到左岸的儿子。”

不动笑笑,变戏法似的拿出那个香炉,“世界真他娘的小啊!”

左展颜见了此物,一愣。

“你救了那么多人也不开心,是因为你从不是为了救人而救人。你搞错了目的,自然体会不到其中的快乐。”他把香炉交到左展颜手中,“人也好,妖也好,如果只容得下赞誉容不得贬斥,是活不痛快的。而且,不但要容人,更要容己,你本来就有一半是妖怪,这是事实,怕什么呢?妖怪就不能享受人生,不能助人为乐?为什么要因为他人的眼光而扭曲自己的路?”

左展颜沉默许久,问:“你看了这香炉里的纸团?”

“嘿嘿,这不算偷窥吧?”不动狡黠地笑。

每个纸团里,写的都是他左展颜今年除掉了多少多少妖怪,救了多少人,有多少人说他好,末了,却都是是相同的一句——“但,仍无快乐。”

“今年你会在纸团里写什么?”不动笑问,“应该会比去年好吧,你看,你在最后关头还是去救那些孩子。而这些孩子永远都不会知道是谁救了他们,连一声谢谢都不会对你讲。”

“如果不是你拿着桃都剑,说我是左家的人……”

“是不是这句话激到你了?你大概在想,完了,这里都遇到熟人,怎么能让这妖怪知道自己想自杀呢?”不动模仿着他的神态,夸张地表演,“算了,既然没死成,还是去救人吧!四十个活生生的孩子呢!”

“够了吧。”左展颜打断他。

然后,他深深吸了口气,想了很久,又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对不动说:“谢了。”

夜空里慢慢升起一轮银月,倒映水面,波光月色,交相辉映。

“真圆的月亮呀!”不动的眼睛里,闪烁着好看的光,“世上无数人,包括你母亲,一生盼望花好月圆,快乐美满。他们不能如愿的原因,并不是月亮离他们太远。你看,月亮虽然漂亮,但它那么大,没有一颗容量足够的心,你拿什么来装呢?”

左展颜静静听着他说话,笑了笑。

身体里一直绷紧,差点可以崩断的那根弦,突然松了,好不畅快。从来没有过这么轻松惬意的时候,加微笑都是情不自禁的。

河边的高楼广告牌亮了起来,花好月圆几个大字闪着五颜六色的光,广告牌上,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妖怪,一个是半妖怪。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不动摇头晃脑地哼着,就像他坐在蓝珊瑚椅子那样。

左展颜轻轻地打着拍子,眼睛一直看着明月流水,灯火旖旎,直到天明。

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时,广告牌上,只剩下左展颜一人了。旁边,不动坐过的位置上,只留下些微闪闪烁烁的白色细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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