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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部分

帝台春(合集)-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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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长青一听,更是觉得头晕脑胀,扑到屋角的脸盆旁撩水使劲洗了洗脸,这才振作了点精神,跌跌撞撞向着正泰殿的方向狂奔,赶到殿门台阶下时,已喘作一团。
  几个当值的羽林侍卫望见,过来迎着,问道:“是顾大人啊,怎么这样惊惶,出什么事了?”
  “大……大事……我要见皇上……皇上……”
  “皇上在看书呢,你在这儿候一会儿吧,得空就替你禀报……”
  “不行,这事儿候不得!”顾长青一急,声音反而不抖了,“你拦着,将来怕吃罪不起啊……”
  侍卫见顾长青面红气粗,不像是假的,倒也不计较他话说的不好听,回身上了台阶,正要跪在门外禀报,殿门突然从内打开,高成探身出来,道:“皇上传顾长青进来。”
  顾长青用袖子擦擦脸,三步并两步飞奔进去,一扑就跪在阳洙脚前,磕下头去。
  “早听见你在门外嚷嚷,什么事啊?”阳洙淡淡地问了一句。
  “回……回皇上……”顾长青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应少保他……他昨晚自尽身亡了……”
  听到这句话后有那么一阵子,阳洙毫无反应地坐着,直愣愣地看着顾长青,好像只是在惊奇他居然会大胆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但是紧接着,就仿佛涌向心脏的血液突然之间全部断流一般,虚软的感觉从胸口闪电般地放射开来,原来稳稳握在手里的书卷也因此吃不住力,滑落到地上,发出叭嗒一响。这本是轻到不足以惊醒婴孩的细微声音,却宛如是在阳洙体内绷断了什么东西一样,令他猛地跳了起来,将身旁沉重的紫檀木书桌撞开了足有半尺远。
  “皇、皇上……”
  “你说什么?谁自尽了?”阳洙定定地瞧着他,语调又轻又柔,但听在耳里,却令人毛骨悚然。幸好此时顾长青正俯在地上,没有看见年轻皇帝那发出酷烈光芒的双眸,这才勉强能够颤抖着回话:“是……是应少保,他……”
  “住口!”阳洙面色煞白,身子晃了晃,颤颤地抬起手给了他一记耳光,喘着气道,“你……你怎么敢……怎么敢……”
  同样被噩耗惊呆的高成此时回过神来,忙过来想扶住阳洙已有些站立不稳的身子,可刚触到他衣衫,立即就被他甩开数尺远,摔了个头晕脑胀,再抬头时,只看见阳洙跌跌撞撞奔行的身影以及十来个紧追着他的侍卫。
  此时应霖已将应崇优放回到枕上,只伏在他身上哀哭,郑嶙在屋里束手无措地来回踱步,见到阳洙冲进来,急忙弯腰行礼,可是后者直接扑到床前,根本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除了那令人怵目惊心的血迹和颈间的伤口,应崇优此时的容颜并没有多痛苦,如果不看那双紧蹙在一起的眉毛,他的神情就像是刚刚入睡般宁静,不被外界的任何声响干扰,仿佛累极了般,连睫毛也不愿轻轻动一下。
  阳洙全身抖得无法控制,战战兢兢地伸出了一只手,抚摸着应崇优的面颊,那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头,宛如一排毒牙般将他仅存的理智与希望撕得粉碎。他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从胸腔的深处发出一声狂暴的嚎叫,如果没有见过被打入铁笼的负伤的雄狮,是无法想像这声嚎叫有多么的惨烈与绝望。
  “陛下,请您节哀顺变。”郑嶙心中不忍,上前劝道,“应少保的尸……身子停在这个地方,总不是办法,能否先将他移到宫外,好办理后事……”
  阳洙喘着粗气抬起头来,视线在郑嶙脸上停留了一瞬。然而就是这短短的一瞥,竟让浴血战场多年的大将军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心生寒意。
  “……崇优……是不会这样对我的……”虽然眸底依然是血红一片,但将目光重新转回到应崇优脸上的阳洙总算稍稍安定了一些,就仿佛刚才那阵暴烈的情绪发作已经过去,又或者,已经完全将他击垮。他俯下身子,撕下自己一幅明黄衣袍,嘴里一边喃喃地自言自语着,一边包扎起应崇优颈间的伤口,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陛下,陛下,您这是……”郑嶙忙上前问道。
  阳洙转动着眼珠,怔怔地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喃喃道,“……这里不行,这里不能养伤的,我们还是回正阳宫的好,他在那里住惯了,应该会舒服一点……”
  郑嶙心头一沉,惊诧地看向这位一直威势十足的少年天子,见他就如同一个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孩子般,因为恐惧而不敢正视事实,不禁感到一阵难过。
  应霖的想法却没有郑嶙这么客观,他正在悲痛堂弟的惨死,见阳洙抱起尸首来,仿佛准备要带走的样子,便立即起身道,“皇上,就是午门问斩,也要准许家人收尸的……”
  郑嶙一把掩住了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但就是这半句话,也已惹得阳洙勃然大怒,眼睛瞪得好像立时就要迸裂眼眶,满面紫涨地冲着应霖大声责骂:“闭嘴!在朕面前,你竟敢这样胡说八道!崇优他好好的,醒过来就没事了!来人!把应霖拉出去……”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看怀中那张素白的面容,声音突然又和缓了下来,“算了,要是朕处治你,他醒来后又要不高兴了。你退下吧。”
  应霖不禁呆了呆,虽然悲伤,但他还是看出阳洙的状况有些不对劲,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只得转头瞧了瞧郑嶙。
  “皇上这是急痛攻心,先不要惹他。”郑嶙俯在应霖耳边低低说了一声,把他拉住。这时阳洙已自顾自地抱起应崇优向内宫走去,内监侍卫们不知所措,全都呆呆地跟着走。郑应二人也随在阳洙身后一步之遥,亦步亦趋地前行,可刚到内宫门外,就被羽林侍卫统领肖雄风拦住。
  “请两位将军见谅,前面已是内宫,外臣无旨不得入内。”
  “可是皇上现在如此情形……”
  “就是因为皇上方寸已乱,下官禁卫之责才更重,”肖雄风是个眼睛里只有阳洙的人,虽然神情也非常黯然,但却寸步不让,“下官已命人禀知了太后与魏妃娘娘,太医也正在赶来的路上,有什么情况,下官会及时通报两位将军的,请不要为难下官。”
  郑嶙叹一口气,知道他也是职责所在,并不想以自己的权位压他,当下用力拉住依然想闯进去的应霖,强行将他带出宫外。
  令他二人意外的是,刚刚走出宫城,竟看见本应在家里准备启程去西宁的杨晨,正在宫门前的石雕狮子旁不停徘徊,一见二人的身影,便立即飞奔了过来,仿佛就是在等候他们一般。
  “你们出来了?崇优怎么样?”
  “你消息好快,”郑嶙有些讶异,“谁通知你的?”
  “先别说这个,崇优呢,他是不是真的……”
  “应霖心头一痛,将脸扭向一边。郑嶙含着眼泪道:“是……脉息全无,应该已经没救了……”
  “那尸首呢?”杨晨一把抓住他的手,“皇上不容收殓吗?”
  “比那个还糟,皇上十分伤痛,根本不承认应少保已经死了,竟把尸身抱进正阳宫,说要让他在那里休养。”
  “那怎么可以?”杨晨情急之下,不由失声喊叫起来,见郑嶙表情惊诧,忙又道,“死者入土为安,要是由着皇上,难不成一直让小优陈尸于外?”
  “当然不行!”应霖跳了起来,“小优人都已经死了,皇上还想干什么?我得去把尸身要回来!”
  “应霖!”郑嶙一把拉住他,斥道,“你添什么乱?难道你没有眼睛,看不出皇上有多伤心吗?”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如果不是他威逼太过,小优他也不会……”
  “住口!”郑嶙把脸一沉,“暂且不说你这话有多么不敬,单是平心而论,事情走到这个地步,难道都是皇上一个人的错?说句不怕你恼的话,我现在还有些埋怨应少保,明明不是绝路,他为什么非要走成绝路?”
  “好了,不要吵了!”杨晨怕他二人再争执下去,会勾起疑心,忙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平息皇上的情绪,然后好办小优的后事。我们不能在外面干等,还是先到朝房那里候着,打听一下宫中的情况再说吧。”
  应霖郑嶙二人都是心烦意乱,听了这个主意也没什么异议,三人便一起绕到朝班值房处,派了个小书办到宫门外随时打探消息。
  约到近晚时分,小书办一路小跑回来,三人忙迎上去,还没开口问,便赫然发现跟在他后面的一人,竟是皇帝御前的贴身大太监高成。
  “高公公,现在情况如何?”郑嶙感觉不妙,忙问道。
  “不好啊!”高成抹了抹额上的汗,喘息着道,“皇上抱了应少保回正阳宫,给他换衣裳,又用白绫遮了伤口,命太医们诊治,谁要敢说一句没救了,马上翻脸,立逼着太医们开药方子,大伙儿没法子,随便写了一个,皇上忙忙地叫人熬了药,他亲自端着喂……可怜……怎么喂也喂不进去,他就跟疯了似的,竟拿那药碗砸自己的头……”
  “什么!?”三人同时惊呼了一声。
  “亏得旁边魏娘娘手快,给拦了一下,奴才们才有机会夺下来,闹得是人仰马翻……后来不知怎么的,摸到应少保的胸口,说还有一点暖气,怕凉了,命宫娥们灌来汤壶,一直暖着。现在倒是安静下来了,可守在应少保身边,就跟没了魂似的,不吃也不喝,太后和魏娘娘也束手无策,想起几位大人一向深得恩宠,了解皇上的心思,所以叫奴才来问诸位大人该怎么办?”
  三人面面相觑,神情都是呆呆的,半晌后,杨晨方道:“你回禀太后,先不要将此事公诸于外,以皇上生病为由,辍朝几日,免得乱了群臣之心。”
  “是。”高成躬了躬腰,“皇上那边呢,要怎么劝?”
  郑嶙苦笑道:“除非应少保复生,否则怎么劝都是没用的。你且先回去看着皇上的龙体,也许过几天,这个急痛劲儿过了会好一些。我们这几日会歇宿在值房内,”来处理日常琐务,二来随时候旨。”
  “奴才领命。”高成的胖脸缩成一团,忧虑之情倒也十分真挚,向几位重臣行罢礼,便慌里慌张地赶了回去。
  可是接下来的几天,情况却并不如郑嶙希望的那样好转,阳洙坚决不肯相信应崇优已死,不仅不准许搬动他,甚至不让人通知应太傅来京奔丧,靠着用汤壶维持着的一点胸温,支撑自己濒临崩溃的心神,所有的事务一概荒废了,每日守在死者的床边絮絮地跟他小声说话,谁也听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太后忧急交加之下,特旨宣召郑嶙、应霖、杨晨这三位平城旧臣入宫,希望能够劝解一二。
  在三个臣子的眼里,只有几日不见的阳洙已经憔悴得让人吃惊,满面胡茬儿遍布,眼白一片血红,一双眼睛空洞洞的,只装得下应崇优一个,早已不在意周围的任何人、事,对于三人的行礼,他也只是淡淡地用眼尾瞟了瞟。
  “陛下,”见他这个样子,连应霖都觉得心有不忍,上前劝道,“事已至此,您还是看开一些。如今已是五月,天气渐渐暑热,这样不加冰地停着,臣怕……”
  话才说到一半,阳洙冷冷的视线已射了过来,威势凛凛,生生逼退了他后面半句。
  “加什么冰?连你都以为他死了么?这胸口明明还是温的,你不会来摸一下吗?”
  汤壶一直放在上面,就算是块石头也能保持暖意,但这话却没人敢说出口,殿内一时静寂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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