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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2部分

琼瑶文集-第1392部分

小说: 琼瑶文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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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避着什么,她的手是冰冷的。他泡了一杯热茶,扶起她的头,他强迫她喝,她喝了几口,引起了一大串的呛咳。

    他放弃了茶,倒了一小杯酒,送到她的唇边,她猛烈的摇头。

    “喝下去!”他的喉咙喑哑。看她那种无助的模样是堪怜的。“喝下去!你会舒服一点。”

    她喝了,仍然把身子缩成了一团。他取来一条大毛毯,包住了她。把火烧旺了。

    “怎样?”他看着她,焦灼的。“好些吗?”

    她的四肢逐渐放松了,脸色仍然苍白如死。拥着毛毯,她可怜兮兮的蜷缩在那儿,眼珠浸在蒙蒙的水雾里,显得更黑,更深,更晶莹,像两泓不见底的深潭。她看着他,默默的看着他,眼光中充满了祈求的、哀恳的神色。他也默默的蹲在她身边,忧愁的审视着她。然后,她忽然轻喊了一声,扑过来,把她的头紧倚在他胸前,用胳膊环抱住了他的腰。一连串的说:“不要放弃我!求你,不要放弃我!不要放弃我!”

    他不知道她这“放弃”两个字的意思,但是,她这一举使他颇为感动,不由自主的,他用手抚摸着那黑发的头,竟很想把自己的唇印在那苍白的额上。可是,梁逸舟的提示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他的背立即下意识的挺直了。她离开了他,躺回到椅子里,有些儿羞涩,有些儿难堪。那苍白的面颊反而因这羞涩而微红了。

    “对不起。”她呐呐的说。

    他使她难堪了!她没有忽略他那挺背的动作。小小的、敏感的人呵!他立即捉住了她的手,用自己那大而温暖的双手握住了她。

    “你的手热了。”他说:“好些了,是不?”

    她点点头,瞅着他。

    “很抱歉,”他由衷的说:“不该那样逼你的。”

    “不,”她说了,幽幽的。“我要谢谢你,你在帮助我,不是吗?别放弃我,请你!我已经知道了,我害的是失忆症,但是,似乎没有人愿意帮助我恢复记忆。”

    “你怎么知道你害的是失忆症?”

    “我总是觉得有个阴影在我的面前,有个声音在我的耳畔。前天,我逼问高妈,她吐露了一点,就逃跑了,她说我丧失了一部份的记忆。我知道,我那段记忆一定有个男人,只是,我不知道他是谁,他现在在那里?或者,”她哀愁而自嘲的微笑。“我曾有个薄幸的男友,因为,跟着那记忆而来的,是那样大的痛苦和悲愁呵!”

    他紧握了一下她的手,那小小的、温软的手!这只纤细的、柔若无骨的小手上会染着血腥吗?不!那苍白的、楚楚动人的面庞上会写着罪恶吗?不!他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的说:“我会帮助你,心虹。但是,现在别再去想这个问题了,今天已经够了。”

    “你知道多少关于我的事?”她忽然问。

    “一点点。”他回避的说。

    “告诉我!把你知道的部分告诉我!”她热烈的,激动的,抓住了他的手臂。“只有一点点,”他深思的说:“你生了一场病,使你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如此而已。”他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拿起了茶杯,送到心虹的手上。“喝点茶,别再想它了,你很苍白。而且,你瘦了。”

    “我病了好些天。”她说。

    那么,她是真的病了?他心中掠过一抹怛恻的温柔。

    “现在都好了吗?”他问。

    “你没想过我,”她很快的说:“我打赌你把我忘了,你一次都没到霜园里来。”

    他的心不自禁的一跳,这几句轻轻的责备里带着太多其他的意义,这可能吗?他有些神思恍惚了。站在那儿,他两手插在口袋里,眼睛注视着炉火,唇边浮起了一个飘忽而勉强的微笑。

    “我这几天很忙。”他低低的说。

    “哦,当然哪!”她说,语气有点儿酸涩。“你一定写了很多,一定的!”

    “唔。”他哼了一声,事实上糟透了,这些日子来,他的小说几乎毫无进展。“杂志社向我拚命催稿,弄得我毫无办法。”

    她瞅着他,然后她垂下头来,轻轻叹息。这声叹息勾动了他心中最纤细的一缕神经,使他的心脏又猛的一跳。不由自主的,他望着她,这可能吗?这可能吗?那如死灰般的感情能再燃烧起来吗?这细致娇柔的少女,会对他有一丝丝感情吗?是真?是幻?是他神经过敏?他在感情上,早就是惊弓之鸟,早就心灰意冷。但是,现在,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常的心跳?为什么在他那意识的深处,会激荡着某种等待与期盼?为什么那样热切的希望帮助她?那样渴望她留在他的眼前?为什么?为什么?

    “我想,我打扰了你吧!”她说,忽然推开毛毯,想站起来。

    “哦,不,不!”他急促的说,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用手按住了她。“别走!我喜欢你留在这儿!我正……无聊得很。”

    “真的,姑妈和小蕾呢?”

    “她们全去台北了。”

    “哦。”她沉默了。坐正身子,她看着他,半晌,她说:“你刚刚还没告诉我,你对于我知道多少?”

    “我已经告诉你了。”

    “不止这样多,不止。”她摇摇头。忽然倾向他,用一对热切的眸子盯着他。“你答应帮助我的,是吗?”

    “是的。”

    “那么,告诉我,是不是真有那样一个男孩子?在我的生命中,是不是真有?还是我的幻觉?”

    他凝视她。

    “是的,”他慢慢的说:“真有。”

    她颤抖了一下,眼睛特别的燃着光采。

    “怎样的?怎样的?”她急促的问:“他到哪里去了?告诉我!”

    他心中有阵微微的痉挛和酸涩。她那热切而燃烧着的眸子使他生出一种微妙而难解的醋意。天哪!她是多么美丽呵!

    他咬了咬牙,含糊的说:“走了。我想。”

    “走了?走了?”她嚷着:“为什么?走到哪儿去了?怎么!告诉我!把一切都告诉我!快!请你!是他不爱我了吗?是吗?所以我生病了,是吗?所以我失去了记忆,是吗?哦,你告诉我吧!”

    “我不能。”他忧愁的说。“因为我也不知道。我等着你来告诉我。”

    “哦,是吗?”她颓然的垂下了头。好沮丧,好迷茫。有好一会儿她沉默着,然后,她叹息着说:“这些日子来,我时时刻刻在思索,在寻觅,但是我总是像在浓雾中奔跑,什么方向都辨不清楚。我的脑子里有个黑房间,许多东西在这黑房间里活动,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一直希望给那黑房间开一个窗子,或点一盏灯,让我看清那里面的东西。但我没有这能力!没有!每当那黑房间里有一线亮光的时候,我就觉得整个头都像要炸裂般的痛楚起来,然后;我就昏倒了。”

    她重新抬起眼睛来,盯着他,祈求的,恳切的说。“帮助我吧!让我把这个黑房间交给你,你给我点上一盏灯吧!好吗?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能去求我的父母,我不相信霜园里的每一个人!甚至高妈。我都不相信!”

    他注视着面前那张脸,那张迫切的、渴望的,而痛苦着的脸,和那对哀哀欲诉的眸子。他被折倒了,他心中涌上了一股热流,一股汹涌着、澎湃着的热流。握住了她的手,一些话不受控制的冲出了他的嘴:“你放心,心虹,我将帮助你,尽我一切的力量来帮助你。让我们合力来打开那个黑房间吧!我相信这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但是,我需要你的合作。”

    “我会的!”

    “或者,那黑房间里有些可怕的东西,你有勇气吗?你能接受吗?”

    “我会的!真相总比黑暗好!”

    “那么,你有一个助手了!让我们一起去揭开那个谜吧!第一步,我要找回那本小册子。”

    “小册子?什么小册子?”

    “慢慢来,别急。明天下午,你愿意来我这儿吗?”他问,完全忘记了梁逸舟的嘱咐。

    “我一定来!”

    “好,会有些有趣的东西等着你,我想。”

    她侧着头看着他,那惊奇的眸子里洋溢着一片信任的、崇拜的、期待的,与兴奋的光采。

    于是,这天晚上,狄君璞重新爬上了阁楼,取出了那本小册子。

    夜里,躺在床上,狄君璞翻到上次中断的部分,接着看了下去。床头边,一灯荧荧,窗外,月光又遍山野的洒着,在窗上投入了无数的树影。那小册子散放着一缕似有若无的纸张的香味,他专心的翻阅着,再一次走入了心虹所遗忘的世界里。“强烈的思念我那已去世的生母,缠着高妈,问我母亲的一切,高妈说她是天下最可爱的美人儿,说我是她的心肝宝贝。啊!如果我的生母在世,她一定会了解我!不会让我受这样多的痛苦!呵,母亲!母亲!你在哪儿?父亲告诉我,云飞在公司中纰漏百出,我早知道他有这一手!我愤怒极了,和他大吵,我骂他说谎,骂他陷害!我警告他,如果他做了任何不利于云飞的事,我将离家出走!父亲气得发抖,说我丧失了理性,说云飞根本不爱我,完全是为了他的钱,我嗤之以鼻,闹得不可开交,妈也跟在里面派我的不是,说我对父亲太没礼貌,我哭着对她叫:‘请不要管我!你又不是我的母亲!’她大惊失色,用手蒙住脸哭了。我才知道我做了什么,她待我毕竟不坏呀!我冲过去抱住她,也哭了。她揽住我,只是不住口的喊着:‘你是我的女儿!你是的!你是的!’天哪,人类的关系和感情多么复杂呀!云飞再一次求我跟他走,他说父亲给他的压力太大,把许多无须有的罪名加在他身上,使他在公司里无法做人。他说如果不是为了我,他早就拂袖而去,现在,他已经不知该怎么办。他说,假如父亲把他开除,那么,他在别的公司都无法做下去。啊,我所深爱的,深爱的云飞!痛苦,痛苦,无边的痛苦。黑暗,黑暗,无边的黑暗!我像是陷在雾谷中的浓雾里,茫茫然不辨途径,我奔跑又奔跑,却总是撞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上。我累了!我真是又乏又累!我告诉父亲,我已到法定年龄,可以有婚姻自主权,不必受他的控制,他说:‘我不要控制你,心虹,你早就可以不受我控制了。我管你,不是要控制你,而是要保护你。你拒绝我吧,咒骂我吧,我的悲哀是做了父亲,无法不爱你,无法不关怀你。’我愕然,注视着他,我忽然间知道了;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总是鼓不起勇气和云飞出走的原因。我与父亲间,原有血与血联系着的感情呵!莎翁说:‘做与不做,那是个难题。’‘犹豫,是我最大的敌人!’云飞来,和父亲又爆发了激烈的争执。云飞在盛怒中,说了许多极不好听的话,父亲大叫着说:‘我警告你,远离我的女儿,否则我会杀掉你!我说得出做得到,我会杀掉你!’我突然周身寒颤,我觉得父亲真会那样做。云飞又和我发脾气,他说如果我再拿不出决心,他不要再见我,他真的就不见我了!我会死去,几百次,我想从那悬崖上跳下去。我去找云飞,他的母亲和萧雅棠在那儿,云飞和云扬都不在。萧雅棠对我说:‘你何必找他?卢家的男孩子都是自己的主人,他找你时,你是他的,他不找你时,你也找不到他!’怎么了?她为什么那样阴阳怪气?难道她和云扬也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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